雪
无边无际的风雪
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开来
只剩下
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蹒跚着前行的人影。
「子安，你将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前面那个魁梧的背影低声提问。
「...... 不知道。」
「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继续追问。
「爸爸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是么...... 」
他不说话了。
......
风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
孩子渐渐跟不上父亲的脚步了。
慢慢的，慢慢的
眼里失去了支撑他前行的坚实后背的踪迹
黑暗降临
最后的迷茫状态里
仿佛谁在耳边轻轻述说
「子安，不要怪我...... 」
「临，我们到了。」
马克西姆拍了拍我
「有人来迎接，我们下飞机吧。」
到了么？
我睡着了？
那个梦......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再说，不是说好了全人类已经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么？
我本能的不愿意继续想下去，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便坐了起来。
从西伯利亚到华国。
从血肉磨盘的战场到还算平稳的大后方。
我们飞行了十多个小时。
「这里是？」
「江南市第六号潜影基地，天基埋在华国里的一颗钉子。」
仿佛是害怕被谁听见，马克西姆压低了声音
「魔物灾害到处肆虐，人类被灭绝或是被迫迁移后留下的废墟要多少有多少，天基在这里可放了不少后手——依我看，这些秘密基地们根本不可能是用来抵抗魔物的，反而是...... 」
「野心家满地都是，战争对小市民们来说是灾难，对他们来说却是盛宴。外敌强得变态，老大们却现在就想要内战了么...... ？」
「现在军队里对高层的一些行为颇有微词，西尔维娅上校也表示过担心，人类这样下去恐怕会走上自灭的道路。」
「......这些事情还轮不到我们操心，别说了。」
我挥手，制止马克西姆的话语，迎着面前走来的人，堆上满脸的假笑
「哎呀啧啧，看看这不是我的老朋友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江南市的？」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吧，毕竟我才是地主嘛。」
这个前来迎接我们的华国男人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夏威夷沙滩衬衫短裤装，下巴上蓄着小胡子，脸上同样堆着令我讨厌之极的假笑
「欢迎来到江南市，临子安中尉，马克西姆中尉。我是组织在这边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宋原，曾经与临中尉在北非合作杀过不少魔物呢。」
马克西姆明显没有搞清楚状态，他看看宋原，又看看我，问道
「你们以前是搭档吗？」
「不敢当不敢当，我怎么配得上成为宋原中尉的搭档呢？马克你是不知道啊，在北非那次人家宋中尉可是拿一整个难民营三百多号人做诱饵，将闯进来的十二头双头食人魔全部炸上了天呢。那可是双头食人魔哦，他们连开反科技力场的反应时间都没有就死光光啦！真是完美的计划，三百条人命换十二头食人魔，真是大赚特赚了一把啊。」
「哪里哪里，我才是配不上临中尉的搭档呢，为了区区三百个毫不相干的必死臭虫，还往宪兵队那里偷偷发举报函，这是何等的人道主义精神，多么高尚的情操啊！要不是那一次有伤亡指标，我险些被军法处置咧，亏我还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全暴露在临中尉的火眼金睛之下了啊！」
「不不不，还是宋原中尉比较厉害，伤亡指标什么的是不是活动了上头的关系，用大把晶币堆出来的呀？果然是长袖善舞啊，恐怕与宋中尉合作，不小心万分的话我们也会变成那所谓的‘伤亡指标’中的一员吧。」
「怎么会呢？与那些不值几个钱的臭虫不一样，临中尉可是咱们天基的中流砥柱啊，将来必定能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哟！毕竟长着一张男人看了都受不了的小受脸嘛，舔舔变态长官的屁股肯定升得快哦。」
「...... 」
「...... 」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抬起右手。
握手......
然后在下一秒，左拳已经呼到对方的脸上——
「闭嘴，贱人宋，你这黑心老鬼早晚练功走火入魔自爆而死！给我去死啊啊啊！！！」
「就凭你伪娘临也敢大言不惭？你这个伪君子才是怎么不死在西伯利亚那些冰原巨魔的嘴里？怎么不死死啊啊啊？！」
瞬间，我们打成了一团。
半小时后，我们喘着粗气趴在地上，彼此确认对方的战绩。
我的战果是：宋原的一颗门牙和满身的伤痕。
他的战果是：我脸上两个黑眼圈和脖子上的勒痕。
综合判断：我赢了。
「哼！在我面前你也不过是个战五渣，要不是有军法保护我见你一次打一次，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杀人放火坑蒙拐骗！」
「放屁，上次打架可是我的胜利！你也就只有皮肉够厚这个优点能比我强点了，不就是比我高一阶么，等我的脑武晋升第二阶看你怎么死！」
「就凭你也想突破二阶？那你就试试看啊，我等你哦。」
说完，我转头看向还处在看戏状态乐呵呵的马克西姆，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笑个屁啊，老大干架也不知道来帮忙，有你这么当小弟的吗？」
「就算你这么说，可我感觉你们两个关系挺好的啊。」
「你肌肉都长脑子里了么？哪个膝盖看到我们关系好的嗯？」
一边这么说着。
一边嘴上这么说着，我又看了眼还在飞机场平整的跑道地面上躺尸的宋原。
微不可察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搭档...... 么？
曾经算是吧。
因为潜影六号基地的位置处在江南防线北方一百公里开外的无人区，我们早上9点降落，等到了江南市内已经是11点了，那还是马克西姆开车的结果。
一路上荒郊野岭，时不时有几头不知死活的魔物闯进道路中央向我们挑衅，全部被马克西姆开启脑内武装给轰得稀烂。
他作为苏俄最精锐的特种士兵之一，在进行献祭的时候被授予了一辆老式的T-10重型坦克——那可是重达52吨，输出功率700匹马力，最高行驶速度每小时42公里的陆地巨无霸！
一般人献祭这种东西，估计光消化一根炮管就会因为承受不住祭品的反噬自爆而死吧——事实上在马克西姆服役的部队里，超过200人的超级精锐被授予了这个铁皮堡垒，最后只有十多人活了下来。
而成功晋升第二阶，还没被接连不断的对魔物战争消磨战死的人，只有他一个。
如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其战斗能力自然是不用多说——开启「脑武·天神战车」的马克西姆就是一座人形自走战斗堡垒，巨大的重型坦克虚影覆盖了我们乘坐的军用吉普，一路上的怪物要么被T-10的履带碾压成渣，要么被前排的合金装甲撞飞。
——我甚至还看见一头魔化犀牛正面冲过来，竟然被马克西姆推开80多米距离后一炮轰杀至渣！
总之我和宋原只需要坐在汽车后座上一边哼哼唧唧的处理刚才打架留下的伤口，一边瞅准时机再睡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江南市外围防线的某个关口。
尽管恨我恨得牙痒痒，但宋原身上职业军人的素养还是很高的，把早就伪造好的身份资料和证明交给我们——上面显示我还是叫临子安，只不过不是佣兵而是跟着亲戚从华国北部的赤龙要塞迁移回「故乡」的转学生。
这么说来——我还得是个江南人？我的沧州口音没问题么？
算了，那只是伪造的身份设定罢了。
将以假乱真的ID身份卡递给站岗的士兵检查通过后，我们便进入了这个闻名久矣的后方城市。
「跟末日前的感觉差不多嘛。」
我发出直观的感慨
「拥挤的街道，繁忙的人们，没有士兵带着枪械在大街上列队巡逻，没有混在人流里自如行驶的坦克和装甲车，也没有尖锐的鸣笛警报提示魔物攻城...... 每个人脸上都是平静祥和的表情，还有大人带着小孩在公园里闲情逸致的玩乐...... 」
稍微有点羡慕的语气
——「真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沧州。」
「记住你现在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宋原一脸不屑的斜眼看着我，一副「你这小子干间谍还图样图森破必须好好跟老子学学」的嚣张表情
「你觉得不习惯，是因为你过去执行的都是战斗任务，前往的都是魔物灾害最严重的地方——事实上像江南市这样能维持和平的城市才是主流，要不然全世界都打打杀杀去了谁来进行必要的生产呢？要知道就算人类**掉了三分之一，以我们庞大的人口基数，剩下的三分之二也足够支持大部分人继续过着远离战争的生活了。」
「我可不觉得哪里和平了，刚才一路开过来的情况你不是也看见了么？以那样的魔物密度，我估计江南市离受到魔物攻城的日子也不远了。」
「所以我们需要脑武学校。」
宋原点了一根烟，大大的吸一口，然后打开车窗将烟灰弹出去
「第一阶的脑武者大部分只是战场上的炮灰，一对一都未必能杀死一头低级魔物。而像你和马克西姆中尉这样第二阶的高手就可以以一当百的屠杀怪物了，第三阶的传奇宗师们更是能在一招一式之间挥手抹去一只魔物军团，轻易瓦解一次积累了数个月的魔物攻城。」
「就算位阶之间的战力差距乃是天渊之别，真正能一路晋升上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
「没错，这就是重点所在。」
他又吸了一口，有意无意的呼出往我脸上飘荡的烟圈，于是我发誓下车以后要把他另一颗门牙也打断。
他没有感觉到我的杀气起伏，在烟雾缭绕中得意地嗤笑
「军队能依靠献祭制式现代装备打造出标准化的脑武军团，而制式化的人才培养方式尽管方便，却有着不可避免的巨大缺陷，那就是——损耗率。以马克西姆中尉举例，他所服役的阿尔法特部队，每一个战士都是千里挑一的兵王，可经历了制式培养后的结局怎么样？200个特种精英只活下来一个...... 保守的估算也是二十万分之一的淘汰率，别说一个国家了，就算全世界人都拿来给你消耗，你又拿得出多少二十万来堆二阶高手的数量呢？更不用说军队可是出了名的培养不出三阶传奇宗师。」
「...... 那学校就能培养出宗师了？」
「你在小看这些学校？」
宋原摇摇头
「你是忘了你自己的成长经历了吧？还记得天基，众生，黑渊还有黄道这些凌驾于国家之上的巨头组织是怎么来的吗？小朋友，世道早就变喽！」
「确实...... 比起军队，真正能出现三阶高手的地方大多是传承世家和地下组织里，要不是死鬼老头根据我的习武根骨为我选择了蜘蛛摘作为祭品，又学习了完美契合我身体条件的临家武学，估计早就死在不知道哪里的怪物嘴里了——莫非，那些脑武学校其实是在模仿世家的传承方式培养学生？」
「他们就是在这么做。」
宋原留恋的将烟卷吸到靠近烟头的位置，等了一会儿，才不舍的将烟屁股扔出窗外
「现在但凡有点余裕的国家，都在搞自己的脑武学校。以华国的这个江南市为例，看起来私立第一脑武学院并非官办，而是一个叫做‘龙宫’的民间组织自己创办的，但实际上所谓的‘龙宫’就是中央政府悄悄建立来对付世家和众生组织的新型部门——他们是在培养忠于政府的巨头脑武者机构！而这些在学校里读书训练的学生们，正是未来‘华国龙宫’的柱石和栋梁！」
「...... 那，众生就这么坐视政府逐渐做大？我想四大家族的人不会这么愚昧，轻易的让对手成长起来与自己争夺资源的吧？」
「那当然不可能，事实上，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那个叫姓白的小姑娘，就是众生抛出来的试金石。」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 拿政府的钱，培养自己家族的精英，对每一个精打细算的家主来说，都是一个无比美味的诱惑吗？」
说完他便转过头去，让马克西姆停车
「我们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想想？想什么？
等等......
众生抛出白夜是为了试探华国政府的底线......
那天基派我们来策反白夜...... 又是在试探谁？
那个必要的时候可以抹杀的权限，真的是因为策反太困难而给出的福利选择？
还是——某个蓄谋已久的...... 局？！
我在震惊和恐怖的默然猜测中浑浑噩噩，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自觉的跟着宋原下了车，连揍掉他另一颗门牙的誓言都忘记了。
「生在世上，身在局中，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局中！我们是棋子，是悲哀又快乐的棋子啊~！但是伪娘临呐，你没发觉这游走于混沌与危机之中的**么？它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刺激！况且...... 谁说我们不可能翻身成为下棋的人呢？」
被狂热的话语所触动，我惊讶的抬头。
向上望去，在宋原的背后，一堵高高的城墙出现在我的面前，左右四顾，竟是看不见尽头。
我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个热血又黑暗的动漫，讲述人类为了抵抗食人巨魔的侵略而筑建一圈圈巨大又坚实的城墙，却反而将自己困守在墙内不得解脱的故事......
「这就是...... 」
喉咙里不自觉的发出模糊的呢喃
——「私立江南市第一脑武学院？！」
「再一次的——欢迎来到江南市，临子安中尉。」
欢迎来到权谋的世界......
我仿佛听见他充满自信的心音，宋原想要告诉我的话语是......
——这是你不熟悉的战场。
早春的冷风中，有金色的阳光笼罩了夏威夷衬衫的轻浮男人，他的脸上挂着享受的笑容。
这一刻，宋原的眼神，我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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